夜,对你来说是什么?你轻轻的问,眼前那位赤着双脚、单手撑着的伞的伞柄斜靠在右肩上的短发少女听你这么一说之后,原本远眺着夜空的漆黑双眸顿时朝向了你,端正的脸上浮现一丝略有意味的笑,你顿时被那如她身后的夜一般的纯黑双眸定住了心神,一时失去了思考。明明夜猖狂的欲要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染黑,雨也喧嚣不已,然而她的身影,甚至她的面容、表情却不可思议的在你眼中清晰映现着,身边所有的声音在那刹那都消失了般。少女原来是被她脚下的那条正闪着光芒的河流照耀着——她正站在已被河水漫过的沿岸,脚下不时有水流激荡着水花涌过。
她虽撑着橘色的伞,校服却已湿透,雨水沿着衣角滴下,但她似乎对此毫不在意。
她把视线收回,继续眺望着远方,表情沉静,若有所思般。
似乎受了她的感染,你也不禁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夜空。
难以穿透的黑幕像是巨大的黑洞,它已吞噬了天空,若不是河流散发着光芒的话,恐怕它也会连少女一并吞噬。
少女突然高高举起握住伞柄的手,伞便向着夜空靠近,伞的顶端便与黑暗衔接起来;雨依然气势十足的自天而降,拍击着伞面,敲打着河面,使得水面上的光芒随着它的起伏而不停的闪动着。那真是十分奇妙的场景!
呐,夜,对你来说是什么?你重复着这句话,像是在问她,又像是问自己。
少女便咧开嘴,笑的有些动人,她收回了举起的手,恢复最初的动作,周遭响彻着雨水敲打着水面的“啪嗒”声,简直像是它们在开狂欢会一般,少女清澈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入到你的耳中:夜呀,对我而言,就像你一样。
你听到她那意义暧昧的回答之后,有些吃惊,因为没想到少女竟会主动回答你在这个问题,尽管如此,你还是疑惑的颦眉。
你问:我对你而言,是什么?
少女则有些无奈的看了你一眼,她的侧脸被河面的光芒照亮,而你却感觉自己像是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一般,河面的光,并未照亮你,确实的说,那光芒,仅仅只照亮了少女。
当雨滴落入到河流之中之时,宛如烟花般一瞬绽放出光芒,十分动人;而这条会发光的河流,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河流。
在少女保持沉默的时候,你不禁回想着少女此时此刻立于此地的理由。
少女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,那是仅能在夜晚发挥作用的神秘力量。她可以看到在夜晚中到处“游行”的类似于幽灵一般的存在,那些存在甚至包括活着的人类的灵魂,白天则什么也看不到。但是,少女仅仅只能够看到它们,无法与它们交流,奇特的是,它们并不能发觉少女可以看到它们。少女对此的解释是:似乎在她看到它们之后身体就变得透明,连人类也无法察觉到自己,她还试过抓住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的肩,明明手心有触感,但对方却毫无反应。
在少女眼中,夜晚的世界比白天丰富多了,那些奇特的存在在夜的庇护下,肆无忌惮的到处游行,虽然它们不会发出一点声响,但少女觉得它们看起来依然热闹非凡。少女喜欢混在它们中间与它们一起散步,虽然自己不可能会被它们搭理。
这是非常奇妙非常棒的体验。少女最初十分高兴的说到,白天充满烦闷,吵闹,各种无趣,简直一分钟也不想呆了,只有夜晚才能给予自己美妙的静寂,只有在夜晚中,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。而那些奇妙的存在,也不至于使自己感到孤独。
你想起少女在白天中常常板着面孔,拒绝与任何人来往,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,然而,到了夜晚,她似是变成另一个人一般,看起来开朗活泼,一丝阴郁也没有,简直像是把夜晚当做“光”一样依赖着。她在夜晚里笑着跳着,与那些灰白色的似影子一般的存在一起,经常一整夜不休不眠。一到天亮,她的精力似乎被消耗殆尽一般,显得无精打采,黑眼圈浓重,不过,在这样的状态下她居然从未在课堂上睡觉,甚至也不会觉得困之类的。更令人惊讶的是,她的双亲从未发觉她夜晚外出……这也许是拜她的神秘力量所赐吧。
不过,时间长了,少女发现那些影子也是会对这个世界造成各种影响的。比如它们会恶作剧使得独自在夜里行走的人迷路,直到天亮才到达目的地,比如它们会吞噬人的部分记忆,使得人们常常忘东忘西,比如它们会让正在驾驶的司机突然陷入沉睡,导致了车祸的发生……诸如此类的事情有许多许多,人类并不知道自己正被它们玩弄着,而那些时刻,少女则是目瞪口呆的见证着,她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悲剧发生……
少女不得不改变了想法,虽说她依然讨厌着白天以及白天中扮演的自己,但也尽量减少自己夜间外出的次数。她的内心并不能释怀,她知道,就算她不去见证,避开那些可怕的场面,但这并不代表着那些悲剧就不会发生。那么,她拥有那种力量究竟有什么意义?她为此迷惑、痛苦,躺在床上也常常无法入眠。在这样的状况下,你出现了。
仿佛是理所当然一般。
除了少女的内心,你知道少女的一切,甚至包括她的自言自语。
你与她如影随形,不分昼夜的与她在一起。
你只能看到她,看不到自己,她也一样,只看得到你,却看不到自己。
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,又有着怎样的外观。但你对这些毫不在意,不,应该是没有自觉。
少女痛苦的说,现在连夜也不是我的伙伴了,这个世界已经找不到我的容身之处了。
你说,不是有我吗?如果谁也不能成为你的伙伴,那你就选择我吧,我会成为你的伙伴。
少女看着你良久,才说“好”。
你提议少女不要压抑自己的欲望,不管是高兴还是悲伤,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。夜晚降临,少女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,你便建议她外出,少女起初有些抵抗,但渐渐地同意了。你与她一起见证各种各样的事件发生、结束。你看到少女见到惨剧发生之前她会做一些徒劳的事情——劝说着、打骂着事故的当事人——她想阻止惨剧的发生,不过,她并未被那些人察觉到;她还会去阻挠那些灰白色的影子,但它们总是轻而易举的穿过她的身体,她挥起拳头,连空气也纹丝不动。你并不劝阻她,只是在一旁说,这些家伙只是太无聊了而已。
你不觉得悲伤吗?她见你一脸平淡,惊讶的问。
不,倒不如说,我觉得这是自然的一种特殊手段,人们消耗着自然,自然也消耗着人们,这些家伙,也许就是自然的另一种化身,自然,它从不会做错。
那你认为这是正确的么?平白夺去人类、动物的生命,这种残酷的事情……
你说,这个世界残酷的事情很多,比起着眼于这些家伙做的事情,人类似乎做着更为可怕的事情,但也仅仅止于人类理解的残酷意义上。
你……真的是我的伙伴吗?她似乎有些痛心的问你。
你说,当然,除了我,还会有谁是你的伙伴。
白天的时候,她被一辆自行车撞倒,虽然没受什么伤,但被撞到的部位非常疼,你看到有泪珠挂在她的眼角,而撞她的人居然连抱歉也没说就离开了,她骂了一句“去死吧”,然后又像是没事一般拍拍自己的衣服上的灰尘,继续走自己的路。你突然问她,为什么不对那家伙做同样的事情呢?不是有一句话说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”么?
她偏头看你,眼神怪异,说,你还真是奇怪,这点小事居然这么在意,出人命的大事你却像冷铁一样毫不关心。
你说,我只是感觉你很不高兴,才如此提议。
事实上,少女心中所想的被你说中了,只是你不知道而已。
少女说你不分善恶,只是顺应着自己的本能,简直像自然界的动物一样冷酷,甚至有点可怕。
你听到那些话很不高兴,并否定了少女的想法。
你不知,少女对你感到可怕,因为你总是猜中她心中那些邪恶的念头,你的存在,加深了她对自己的恐惧,但同时,她也下意识的依赖着你,有时还会听从你的建议。比如有人踩了自己一脚她会回踩过去,比如有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也要撞回去,比如在路上想要摸摸野猫反而被其抓伤了,她从口袋里掏出平常用来削铅笔的刀狠狠划破野猫的身体,看着鲜血自伤口流出,染红了它大半个身体……
夜晚的时候,那些灰白色影子好像能够察觉到她的存在了,有时它们好几只无声的跟随着她飘了好长的路,然后又默默离开。起初她对这一变化感到莫名的恐惧,但之后反而觉得高兴,甚至想与它们交流。只是跟着它们走感觉太无聊,她开始寻找着“悲剧”,她看着迷路的人儿呵呵的笑着,指着对方说“笨蛋”,她看着因车祸而燃烧着的车辆,到处找着人影,没有看到人,她失望的叹了口气,说,不够刺激的场面太无趣了,最近发生的事故怎么那么少呢!
你点头表示赞许。
白天中她所扮演的角色的影响力似乎变大了些,人人对她敬而远之,把她称作“冷血魔王”,危险、不可招惹的存在,只因她报复心极强,而且还能做出非常可怕的事情,已经有不少人受害了。
她对此毫不介意。
灰白色影子已经能够识别出她的存在,还把她当做伙伴一样,只要她出门,它们自动会围上来,她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的身影也有了浅浅的灰白之色。她成为了召唤各种事故的源头,她指使着它们让路人迷路,使灾祸发生,她觉得自己俨然成了神一般的存在,个性也更加自傲,睥睨一世。
她觉得自己终于被解放了,觉得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。
你也真心觉得她很高兴,想着这样也好。
不过,你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。
因为少女白天开始睡觉,任谁也叫不醒她,到了夜里,她恢复了精神,但身影已经是明显的灰白色了,你看着她与人类的生灵(即人并没有死但离开了肉体的灵魂)十分相似,不禁有些疑惑。她的身上,似乎越来越没有“人”的生气,脸色苍白的可怕,整个人也瘦弱不堪,因为体力不支,她请假回家,但身体状况似乎并没有好转。
你看到她渐渐失去原来的朝气,好像也失去了原本的自我一般,整个人呆滞着,这似乎也影响到了你,她的空虚也传达给了你。你开始觉得可怕,甚至有她的自我即将死去的预感,如果她不存在了,那么,你呢?你还会存在吗?因为可以和你说话的人,只有她而已。你感到恐慌,好像她死了的话,你也会受牵连随她一起死去。不知怎的,对于死亡,你非常害怕,虽然其实你已目睹过不少“死亡”,有的还是你促成的。
一个雨夜,她像具木偶一般离开了家,衣服很快被雨淋个湿透,但她对此毫无感觉一般。不知何时,她来到了一条河流的沿岸,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,雨夜的时候,那些灰白色的家伙一般不会出来游荡,而是躲在干燥的地方。不知怎么回事,河流居然开始发光,浅金色的光聚集在她的身上,照亮了她的身影,也就是在那时,她似乎有些清醒了,而且还会对着你微笑,那笑,显得意味深长。
难道……那些奇妙的光唤醒了她的自我?你如此猜测着。
她渐渐的晚上不再出门,白天精神依然很差,她的双亲请来了医生,打针吃药无数,却没能使她的状况转好。不过,雨夜到来之时,她就会出门来到那条河流岸边,每次去过之后,她的情况神奇的转好不少。你发现她不再自傲,睥睨一世,反而很谦和的对待身边的一切,这改变,实在出乎你的意料。她似乎也不怎么与你说话,很少正眼看你,你被冷落在一边,觉得很寂寞。
你终于忍不住问她:你怎么了?那发光的河流……又带给了你什么?
你不愿承认这样的她,强烈的觉得这样的她根本不是之前的她。
少女想了想,看向你,说,我发现我至今都没有仔细考虑过,夜对于我来说究竟是什么,你不妨也试着考虑一下,夜对你来说是什么吧。
这是什么怪问题!你有些生气,你觉得自己没必要去思考那样没营养的问题。
好吧,少女叹气,就当它是个怪问题好了,如果你能回答的话,我就告诉你我改变的理由吧,在你能回答之前,请不要随意与我说话。
于是,少女像是在追寻着自我一般,追逐着雨夜。
一直被迫沉默的你,也只能跟随着她的脚步。
你在沉默中,竟也渐渐变得迷茫起来。
回忆结束。
少女在光芒中,已呈现出一个鲜活的自我。
少女说,你对她而言,就像夜一般。可是,夜对于她而言,就算你等同于夜,那究竟算是什么呢?这个答案依然不算是真正的答案,你完全搞不明白。
你一定没有思考过自己因什么而存在,又为什么会立于此处吧。少女以肯定的语气说,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?
你竟无言以对,只因她全部都说中了。
你说,我不知道。
少女笑了,说,这就是我与你的区别。
你更是无言。
雨势渐弱,少女便露出一副失落的样子,不过很快她振作了起来,朝着你笑着说道,你,是不是该回来了?
你问,回来?哪里?
你不知道吗?少女有些悲伤的看着你。
你说,我真的不知道。
少女做出踢石子的动作,似有些苦恼,半晌,她抬头看你,说,好吧,我投降,我告诉你答案,这之后可要回来啊。
你虽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,但你点了点头。
我拥有的神秘力量,其实根本不是神秘力量啦。因为,我身体里构成自我的一部分离开了身体,以致于我的存在很接近那些幽灵一般的存在,因此我可以看到他们,但我相较他们而言,又是半成品的样子,它们、人类在夜晚的时候便都察觉不到我的存在,我就像活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夹缝里一般;虽然只是个半成品,但也会像它们一样喜欢追逐着黑夜,这也是我为什么到了夜晚会格外精神。不过由于自我的缺陷,我也无法像一个正常的人那样生活,就算连着几个白昼都不睡觉,也好像不会有事……事实其实不是那样,因为长期不睡觉,离开我身体的那部分自我便无法回来,单独的存在着,它也默默的影响着我。它不分善恶,只是想让我高兴而已,仅仅只为我着想而已,一直陪伴着孤单的我,我很感激它,也把它当做朋友。
它对于我,就像夜一般。我喜欢夜,把夜,也把它当做我唯一的伙伴。可是,夜实际是混沌的,它虽然有温柔的一面,但也有可怕的一面。人不也是这样么?
……我被自己邪恶的念头淹没后,以致迷失了自己,那时的我简直太可怕了,竟然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情……失去的自我越来越多,我的存在便更加接近那些灰白色的家伙了,缺乏自我,身体的机能也开始变差,我也越来越虚弱……如果我消失了,它也必定会消失。它是理解我的,但是因为它只是一部分,并不能完整的理解我,当我身上出现了它意料之外的变化,它就会下意识的排斥新的我……不过,在夜里偶然遇到了雨,你知道雨是怎样的存在吗?它洗涤着万物,除去空气中的尘埃沙粒,带着天空的祝福降落到大地。是它唤醒了真正的我,你也看到河流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吧,那是雨的力量哦,只有我们才能看到那美丽的光芒。虽然还有一些东西还不明白,但今天的雨告诉了我答案,之前就有预感了,今天不过是确定了而已。好了,话说完了,你也该明白了,既然明白了,那就快点回来吧!你不回来的话,我就不是我了,我不想这样。
少女笑着,朝你伸出了空着的那只手,你愣愣的回握住了那只手,于是,你感觉,自身散发着光芒。
雨这时已停了下来。
河流上的光芒也在那瞬间消失了。
少女望着漆黑无光的的四周,笑着说,以后再也看不到那光芒了,有点遗憾。
你感觉自己笑了一下。
那瞬间,你,消失了,但又确实存在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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